再之後的記憶比起現實, 更多時間是意識海中的景色。

崩塌了一半的世界，一眼看不見底的深淵，狂風呼嘯, 廢墟之間寸草不生, 幹涸龜裂的大地, 冒出膿血，帶著痛楚如心臟般跳動的連結。

最初的羅賽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哨兵離開的事實，現實之中遍尋不得, 她就深入意識海去尋找，麥凱恩的虛影停留在深淵的彼岸，她無數次赤腳跨過巖漿滾滾的懸崖，徒勞地朝著那個影子奔跑，把原本就受損的連結弄的更加傷痕累累。

星隕之戰最終以星盟被全殲的成果結束, 羅賽在戰後被調至療養院中養傷，她的身體上並沒有嚴重的外傷, 主要傷口都來自於精神脈絡，療養院中並未接收過連結斷裂覺醒者的先例, 一時間對羅賽的情況也有些束手無策, 只能讓她靜養, 等待時間讓精神脈絡自行愈合。

麥凱恩犧牲後的第一年裏羅賽幾乎像個植物人, 對外界失去反應，只會本能的進食睡覺，以及向著意識海消失的那一半深入。期間蘇洛來看過她好幾次，無論說什麽, 或者擁抱她，甚至扇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追逐意識海虛影時是羅賽唯一擁有鮮活表情的時候，她總是在大汗淋漓的痛楚中尖叫著醒來，而後面色冷漠的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動作嫻熟的給她註射鎮定劑與止痛藥。

蘇洛看得心驚膽戰，積壓數月的擔憂與恐懼齊齊爆發，抱著羅賽大哭了一場，連白虎都被這巨大的悲傷影響，在病房中現行，大爪子抱著頭直嗚咽。幻獸級哨兵的精神力喚醒了沈浸在封閉意識中的向導，羅賽惶然醒來，望著哭成淚人的白虎哨兵，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

但那不是噩夢，夢中不會有如此清晰的痛楚，傷口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愈合，撕裂的地方一如麥凱恩犧牲的那一日，無時不刻不在流血劇痛。

羅賽回抱住因她醒來喜極而泣的蘇洛，目光越過意識海，落在了那個一直站在彼岸的虛影上。

她會活下去，帶著麥凱恩的願望，如果這些痛楚是他留給自己的存在痕跡，羅賽會眼都不眨的一並承受。

向導拼命讓自己好起來，至少在別人眼中是這樣，她逐漸恢覆到能與人交流，下床走動的地步，甚至主動向聯邦遞交了申請書，離開蒼之牙與前線，去往賽爾頓學院協助黑暗哨兵的研究。她把鎮定劑當飲料喝來維持精神脈絡的穩定，依靠煙味的刺激來緩解夢魘中的痛苦，就這麽一點點的撐了下來。

直到她遇見西格。

意識海中的時間仿佛經過了十來年，又仿佛只過去了一瞬，西格依舊保持著抱緊羅賽的姿勢，心臟在胸腔中咚咚跳動，久久無法平息。

羅賽擡起頭，望著眼眶紅紅緊咬嘴唇的哨兵笑了一下，伸手撫摸了一下他耳根後的皮膚，傾身上前吻了吻西格的唇角，“……怎麽是這副表情？好像被我欺負了一樣。”

她笑，西格卻心疼地想哭，只有在記憶中親身經歷過才明白羅賽這麽多年來忍受著什麽樣的痛楚，到底擁有怎樣堅強的信念，能對自己多狠心，才能在承受那般痛苦的時候笑出來呢？

西格恨沒能早一些遇到她，早一些保護她，早一些替她承受這些傷痕與苦痛。

“不過現在你能理解了吧，西格，為什麽我說那個人不可能是麥克的緣由。”羅賽擼毛一般揉了揉哨兵的黑發，“老實說如果是剛剛失去麥克的那段時間，看到星盟中的那個人我一定會不顧一切沖上去的，不過現在的話……”

最初連結斷裂的時候羅賽還會奢望哨兵死而覆生，所以會那樣近乎自殘般的走向深淵彼岸，然而在經歷過之後長達五年的痛楚之後，她比誰都清晰地意識到麥凱恩的離去；她曾親口向彼岸的虛影道別，在透出雲層的陽光中將過往徹底埋葬。

現在的話，她的哨兵只有西格。既定的事實與曾經的痛苦不會消失，羅賽用了這麽長的時間才真正認知了現狀，斷不可能再陷入敵人拙劣的障眼法裏。

麥凱恩已經離開了，在五年前的那場戰役裏。他的犧牲拯救了首都與蒼之牙，雖然羅賽並不想接受，但他的確也救了自己。

以性命捍衛靈魂與尊嚴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倒戈星盟，那個人不是麥凱恩。

“……離開療養院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每晚都會在劇痛與噩夢中驚醒，那個時候我大概是恨著麥克的。”羅賽回憶著過往的傷痛，重新擁有連結的她終於能從那些日子裏走出來，回頭註視曾經的自己，“之前有多喜歡他，他最後的決定對我來說就有多無法原諒，到最後麥克都沒有真正把我當做可以並肩的人，那個時候的我對此堅信不疑，幾乎算是由愛生恨了。”

羅賽望著西格金色的眼眸，微微笑了一下，“不過在水紋號降下藍星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重要的人命懸一線，卻只能逼迫自己做出決定的心情。如果當時的我與麥克的立場對調的話，很可能也會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因為我身上背負的不只是連結，還有下屬的性命與必須要守護的東西……其實我並沒有資格責怪他。”

向導的聲音頓了一下，好奇地歪了歪頭，“如果是西格的話，會怎麽做？”

哨兵大概沒想到羅賽直接問出這個話題，微微一怔，隨即有些靦腆的垂下目光，羅賽卻不給他逃避的機會，墨綠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註視著他。

“如果是沒有看過這段記憶之前的我，大概會跟那個人做出一樣的選擇。”西格聲音悶悶地開了口，回望向羅賽，“……雖然動機沒有那麽高尚，比起守護人民與作為軍人的信念，我更多是因為這麽做羅賽能有一線生機。”

“但是現在不會了，羅賽，我絕對不會留下你一個人，讓你再承受那樣的痛苦。”回想起在意識海中經歷的一切，西格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抱緊了自己的向導，同樣身為羅賽的哨兵，或許一開始他還能勉強理解麥凱恩的決定，不過目睹之後長達五年的折磨後西格心中只剩下心疼與憤怒，想要跨越時間回到過去，捉住那個人的衣領厲聲質問他到底有多狠心才能眼睜睜的讓自己的向導承受連結斷裂之苦。

如果羅賽沒有遇到他……如果羅賽一直抱著對過往感情的執念而拒絕新的連結，那麽用不了幾年她的精神脈絡就會徹底毀壞，舊傷一直未愈，反而愈爛愈深，最終潰及整個精神域，讓羅賽在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中死亡。

因為想要救她的信念而讓自己的向導承受多年的痛苦後死去，這更多只是在自我滿足罷了。

“假如未來的某一天真的遇到必須要犧牲性命來達成的任務……我會跟羅賽一起面對。”西格擡起頭，認真地看向了自己心愛的向導，“希望羅賽也能牢記這一點，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失去向導的哨兵無法生存，我們的性命與人生都已經相連。”

哨兵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是西格一貫的風格，羅賽溺在了那雙金色的眼睛裏，她回想起意識海中那漫山遍野的鳶尾，感覺這一刻的自己好像站在機甲伸出的手掌上，被全世界的花香寵溺地包圍。

小黑狼可算學會說甜言蜜語了呀。

向導笑了起來，墨綠色的眼睛促狹地眨了眨，“既然有這樣的覺悟，先前幹嘛還魂不守舍的？我還以為西格發現了那個人可能是麥克而為此吃醋呢。”

“……我從來沒有介意過你的過去與那個身在敵營的人。”西格臉上一紅，先前鎮住的場子在向導帶著笑意上挑的尾音中潰不成軍，“只是希望你能多依賴我一些……羅賽，煩惱也好開心也好，我都願意與你分享，我是你的哨兵，只屬於你一個人，只為你而戰的哨兵。”

黑發的少年漲紅著臉，眼神落在羅賽身後，就是不敢看她，緊張又局促的模樣在羅賽眼中可愛的要命，向導傾身上前，重新攬住哨兵的肩，吻住了他越說越小聲的嘴唇。

不同於之前的蜻蜓點水，這個吻是屬於情人之間親密而深入的交融，西格臉上的紅潮蔓延到耳根，感覺自己被扔進了一鍋沸水裏，周身的血液都在咕嚕咕嚕的冒泡。

眼下氣氛正好，進一步發生點什麽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西格有些緊張的摟住了向導柔韌的腰，剛剛分開的唇還有些喘，哨兵咽了咽喉頭，正鼓起勇氣打算進行下一步，一陣突兀的提示音忽然響了起來，打碎了房間內暧昧繾綣的氣氛。

西格一個激靈，眼中流露出幾乎能化為實質的懊惱，羅賽忍不住笑出聲，揉了揉哨兵的黑發，跟他一起打開了剛才響鈴的通訊終端——是來自蘇洛的聯絡。

訊息顯示鳴海朔夜已經醒過來了，想要好好休息什麽的畢竟是奢望，星盟的問題必須速戰速決，先前決定召開的作戰會議照常舉行，蘇洛發來聯絡讓兩人前往蒼之牙總部大樓的封閉會議室。

“走吧。”羅賽關閉了通訊端，與西格一起走出了房間。

不管那個身在星盟的人是誰，她與他之間勢必會有一場了斷的戰鬥。

作者有話要說：

從精神上來說麥克不可能加入星盟，從**上來說連結斷裂這麽清晰不存在覆活可能，所以羅賽肯定那個人不是w

我果然還是更喜歡西格少年嗚嗚！

謝謝月醬，滄姐，孑兔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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